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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07

“世界人学宣言”座谈会 报告

2019年12月9日,在东京大学驹场校区的EAA会议室举办了以“世界人学宣言”为主题的座谈会。现代的我们面临全球化、科技飞速发展、气候变暖等根本层面的彻底变化。在这样的潮流中,我们提出了“世界人学”(World Human Studies)这个概念,以此指称既不会被动地随波逐流,也不会保守地谋求维持现状,而是开辟新的学术前沿的一门新“艺”(arts)。它意图促进世界现有秩序的更新,是一个具有野心的尝试。来自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与东洋文化研究所的石井刚(ISHII Tsuyoshi)、太田邦史(OHTA Kunihiro)、武田将明(TAKEDA Masaaki)、伊达圣伸(DATE Kiyonobu)、田边明生(TANABE Akio)、中岛隆博(NAKAJIMA Takahiro)、马路智仁(BAJI Tomohito)参与了座谈会,展开了跨学科式的讨论。

主持人中岛隆博在会议的主旨说明中首先指出,21世纪是对“人”的概念进行反思的时代。近代以来的人类中心式人文主义已经无法维系,与此同时,全球化正在极大地改变着人类周围的“世界”。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岛希望一场新的学问运动得以发生,以此“描绘出一个能够为解放‘人’的概念提供平台的世界”。

在第一个演讲中,石井刚摸索了中国哲学可以为思索“世界人学”带来的启示。首先,他引用荀子与庄子的论述,试着重新考察“自然/人为”在近代的二元对立关系。“自然”并不是自生与自发的,是人类的作为构建起来的产物,而“人为”隆盛之处,就会存在“文理”。“文”的反面是“野”,一般被理解为“野蛮”。不过,“文”与“野”是可以两相换位的相对关系,而不能被现有的“文”或“野”完全涵盖,但存在着某种“文”与“理”的混沌空间,被石井称为“江湖”。他强调,正是因为“江湖”是“文”与“野”相互混合的地方,才有可能产生颠覆固有秩序的可能性。

接着,太田邦史从生命科学的角度出发,基于科技界的最新焦点探讨了“人”的存在方式。多样性对生命的生存与延续具有重要意义,但以人类为主要原因的生物灭绝消灭了多样性。AI技术与信息化将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数据化,然而对“人”而言,这究竟是不是好事?基因编辑技术已让人类创造新的生命体变为可能。“人类已经达到了神的境界。在此停下步伐,建构新的‘人学’是极其重要的。”此外,太田还补充说,石井提出的“江湖”引发变化的观点在物理学中也能获得支持,相当于“混沌的边缘”(edge of chaos)理论。

第三位演讲者田边明生以“人类世”(Anthropocene)的概念为基础,探讨了“世界人学”与“人”所具有的可能性。“人类世”是在现代启蒙主义、进步主义失去有效性的情况下,人类重新认识自身的生存基础和与自然及他者间关联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人”不是孤立的“human being”,而是一边在意识乃至情感层面上与他者相互影响,一边建构并被建构起来的“human co-becoming”。田边认为,作为一种“艺”(arts),“世界人学”的目标应该是着眼于这样一种关联性与相互性,生成能够重新连接人与世界的新语言。

第四位演讲者武田将明从18世纪的英国文学出发,讲解了近年颇受关注的“世界文学”的历史及其意义。被视为史上第一部近代小说的《鲁宾逊漂流记》是根植于经验主义与个人主义的英格兰式作品,也就是“国民文学”的开端之作。然而,值得注意的事实是,没有全球化的进展,《鲁宾逊漂流记》无法成立。近年来,对文学研究与文学本身抱有悲观态度的声音引起人们瞩目,但这里所说的“文学”实际上是以国民文学为前提的近代文学,不能适用于超越国家的“世界文学”。武田认为,“我们必须重返近代文学与国民文学本来就具有的世界性的一面,对文学进行重新思考”,并介绍了一种名为“远读”(distant reading)的阅读方法,以之作为向来固有的“精度”的代替方案。

第五位演讲者伊达圣伸立足于法语圈宗教学的视角,对“世界人学”的主题进行了自身的回应。伊达指出,法国的人文社会学本来就有适应与对抗以英语为中心的全球化的性质,其中宗教与世俗这一主题是他的着眼点。作为一种体系,“laïcité”(政教分离、世俗主义)构建了独立于宗教的政治与社会形态,即一个“世俗的世界”。然而,这一体系在新的人类观已然展开,“世俗”的意义产生了变化的现代陷入了僵局。与此同时,人们要求反思近代意义上的“宗教”概念,而这个问题同样适用于近代与战后的日本。通过参考柄谷行人提出的“世界宗教”,伊达认为,正是因为经历过失败,日本在这个问题上潜藏着可能性,探讨了日本可能提出的方法。

第六位演讲者马路智仁表示,他的问题意识是“如何重新叙述现有的欧洲政治思想史”,并以此为起点展开了论述。在读完“世界人学宣言”后,他首先感到是,能够凝练地表述取代“全球化”的世界观的语言目前还不存在,这也意味着建构新世界所需的新范畴(category)还没有被创造出来。在围绕后殖民时代的世界史、政治思想史叙述方法展开的争论中也存在同样的问题。人通过“范畴/集合名词”讲述“自己”,但另一方面,这样的思考方法有着把人封闭在范畴框架内的局限性。虽然我们无法完全地抛却身份认同(identity),但如何把复数性写入其中,是一个应当被追问的问题。

在最后的综合讨论环节,中岛隆博提出了一个能够把4个小时的讨论加以贯通的概念——“personal”,邀请在场所有人发表观点。“personal”既不是近代意义上的“私/private”,也不是“公/public”。在排除本质主义以后,我们能以什么样的方法思考“此性”,即“此”之所以为“此”?所谓“personal”指的就是“此”在表述“此”之为“此”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言及与他者之间关联的场域。近代天主教的人格主义、文学中的人称问题、作为政治参与概念的主体等,参加者一边对会议进行了整体回顾,一边再次确认了本次座谈会上获得的学术共识。最后,6位演讲者分别发表了评语,并希望今后能有更多机会参与这样的讨论。

(报告:RA 胡藤)